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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外”行走记︱张家口:上堡和下堡的故事

(来源:网站编辑 2024-09-05 13:26)
文章正文

张家口是此次考察之行的第一站。我们的行走路线有点特别,先径至最北端的大境门,然后折返,一路走回市区。事后,茅老师说,这样走一下是为了亲身体验上、下堡之间的步行距离。历史上张家口有两个城堡,北边为上堡,南边为下堡。 据《万全县志》,明宣德四年(1429),明将张文卿沿清水河西岸、据张家口隘口七里筑军事城堡,称“张家堡”。隆庆五年(1571),明朝与蒙古俺答汗部达成互市协议,俺答汗受封为顺义王,并在宣府、大同等地设立马市。宣府的马市就在张家堡北五里处。万历四十一年(1613),明朝在互市地建新堡,取名“来远堡”。两堡南北相对,张家堡在南,称“下堡”,来远堡在北,称“上堡”。下上两堡,也就构成了张家口的城市基础。

《万全县志》所绘清代张家口上堡、下堡图。

大境门是连接内地与边塞的交通要道,其西侧又有小境门。关外有东、西太平山巍然对峙,形势十分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境门内侧的就是来远堡。据记载,堡周长二里余,城墙高三丈五尺,堡开南、北、西三门,东临清水河,在河畔筑堤建坝。在它建成时,正值明廷与俺答汗之间实行“茶马互市”的和平时期,于是便成为京西最大的互市之所。时人形容堡内“百货纷集”,堡外“穹庐千帐,隐隐展展,盖一时之盛也”。

来远堡主要为互市贸易服务,交易也在堡中进行,因此又称为“市圈”。至清之中叶,“商贾辐辏,市面繁荣,殷实商号靡集市圈”。(《万全县志》,张家口概况,建设)现在来远堡建筑基本已不存,惟北东北、西北角,尚存若干旧城墙残垣。站在城墙上,向南眺瞰,可见当地政府在大境门内侧正在修建明清仿古建筑与街区,再往南,则是张家口市区新建的高层商品房。

在大境门城墙上,向南俯瞰,右侧有来远堡城墙残垣。

从上堡徒步至下堡,大约花半小时。两堡相连接的地区,原来是满洲八旗驻扎的军营和校场,现在已划在市区范围内,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地带,所见与一般北方城市无异,满眼都是工地,到处在盖房子。我们一进入下堡的核心区域,也就是“堡(当地读bǔ)子里”,感觉一下不一样了。堡子里,是张家口堡的俗称,也是张家口最早的城区,初建于明宣德年间,至今有近600年的历史。晚清中法战争,张佩纶以福建马江战败,遭褫职流戍张家口的处分,据《涧于日记》的记载,他在张家口的住所就位于堡子里(下堡)的南门。现在堡子里的街道、建筑的格局,还基本保存了民国初期的风貌,衙署、会馆、钱庄、商行、关帝庙、文昌阁、戏台、钟鼓楼一应俱全,多数建筑都已成了居民大杂院,虽然一律都圈在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范围内,但尚未经过大规模的改造,保留了近百年城市变迁的原汁原味。

张家口堡(下堡)南端入口处牌坊。

关帝庙,下堡。

戏台,远处是位于下堡中心的文昌阁。

清初沿袭明制,以沿边定点互市作为对蒙贸易的主要形式,张家口凭借其地理位置的优势,成为内地行省与蒙古地区商业贸易的中转站。至18世纪中期,经清政府允许,俄国开辟了经恰克图、库伦、张家口到北京的商队贸易路线,而当时内地商人至恰克图者,绝大多数都是山西人。张库大道的贸易集散地,就在张家口大境门。当时输入商品以皮毛为最大宗,最大出口品则是茶叶,由俄商直接由汉口等产区采购、制造,经张家口转运到恰克图,或是华商贩运到张家口,再转往恰克图。张库商道南承京津,辐射湖广,北面一直延伸至俄国恰克图,影响直达欧洲,在鸦片战争前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这条商道是中俄贸易的唯一通道,张家口也逐渐发展成为中国北方最重要的陆路商埠。

张家口是山西商人的大本营。随着贸易发展,货币流通量大增,尽管当时对蒙、对俄贸易主要采取以货易货的方式,但在中俄恰克图通商后,商品周转期延长、商业经营资本不足、不同货币间汇兑困难的情况,促进了办理存款、汇款、放款业务的各种钱庄、票号、账局的兴盛。1892年来到张家口的俄国人德兹波里耶夫,曾记述当时的下堡除了商铺,还分布有许多钱庄:

下堡为张家口最老而且最富庶的地区。张家口批发商人的住宅和仓库全都集中在这里。从北到南纵贯下堡的大街叫武城街,批发商的住宅和商行就留分布在这个中心地带。下堡的北部集中着皮革作坊和皮匠铺。……在下堡的小街上,最引人瞩目的是各种钱庄。……据说二十年以前,许多山西人把自己的资本从内地转移到张家口来,使这里钱庄的数量大为增加。这些新开的钱庄在张家口成为银行,他们的资本一般在五千两到二万两之间。山西人在张家口开的老的钱庄叫“票户”,资本达到几十万两。

最早的一家账局名“祥发永”,即乾隆元年(1735)由山西汾阳县商人王庭荣出资四万两开设的。我们在下堡找到了祥发永的旧址,现在已经为普通住家所占,而细观其建筑装饰,还保留着山西民居的特色。

祥发永账局,下堡。

世合德钱庄,下堡。

宏盛票号,下堡。

当地转口贸易的繁荣,给清廷开辟了财源。雍正九年(1731),在张家口设钦差户部署,专司收税事务。张家口税关带有陆路边关的性质,收入来自于蒙古、俄罗斯贸易之商税,乾隆时期每年税课定额皆为20000两,对比同时期的扬州关,税额也不过44000两。奥妙之处在于,户部管辖的税关其课有正额、有盈余,而张家口的关税盈余归皇室收入,也就是说落在了“乾隆皇帝的荷包”里。据张家口征税档案,乾隆十二年,盈余交内务府21396.3两,已经超过给户部税银;乾隆三十年至四十年,与俄国的贸易量增加,盈余达到三万多两。(赖慧敏:《乾隆皇帝的荷包》,中华书局2016年,153页)

《万全县志》所绘张家口下堡图,户部署在下堡东侧。

张家口的转口贸易,对于俄国来说同样意义重大。俄国一直企图在张家口设立铺房行栈和领事馆。直到光绪七年(1881),据《中俄改订条约》(《圣彼得堡条约》)规定,俄国在张家口取得建造铺房行栈的权利,但最终没有设立领事馆。后随着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修通,张库商道衰落。到了民国时期,日本势力逐渐进入这一区域。

俄国立昌洋行旧址,下堡。

日本三井洋行旧址,下堡。

总的来说,张家口作为一个从军事要塞和边贸互市发展起来的城市,一开始就不是地方行政中心,所设官署少,行政职能主要限于军事防御和税收两方面,比较简单。我们看《万全县志》所绘下堡地图,除了钦差户部署以外,有限的城堡范围内建有守备署、协标署、中营署三处屯兵营房及军用仓场、校场等设施。其他后来陆续建设的衙署,如张家口理事同知署、察哈尔都统署、副都统署,管辖的都是口外察哈尔八旗事务及旗民互讼事件。有意思的是,到清朝中期,随着商业店铺和皮毛加工、制碱等手工作坊日益增多,居住人口增加,张家口的城市规模已超过一般县级城市,但它却始终没有自己独立的城市管理机构,而是隶属于万全县,受万全县丞管辖。在张家口下堡设有万全县丞署,万全县丞每周来此办公三天。直至光绪七年,张家口理事同知改为抚民同知,其权限才扩大到兼理本地民事,和内地地方官没有区别。

中营署,下堡。

万全县衙。按张家口行政隶属于万全县,受万全县丞管辖,下堡所设应为万全县丞署衙。

张库大道、恰克图贸易整整兴盛了一个半世纪,到了十九世纪末,开始衰败。衰败的原因中最重要的,自然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修建,商道改途。到了俄国革命、蒙古革命之后,在库伦、买卖城和恰克图的山西商号被查封,资产被没收,这一条商道完全中止了。(茅海建:《张库大道与西伯利亚大铁路》)张家口也不复昔日“皮都”、“陆上商埠”的盛况,不再是中国北方连接蒙古地区与俄罗斯的商业中心,只是一个地区的政治中心。

繁华消散,生活依旧。走出堡子里的时候,已近黄昏,日头西斜,市声仍然嘈杂,行人却已倦怠,走在被水冲刷过的石板路上,有种清凉、悠缓的感觉,好像时间一下停了下来。不过,因为2022年北京和张家口联合举办冬奥会,这个城市的建设却正在进入快车道,从上堡走到下堡的一路上,随处可见的脚手架和高高的塔吊,便是明证。京张高铁已经上马开工,按计划2019年底建成,到时乘火车从张家口到北京的时间将缩短到一小时。张家口这个城市会迎来它的第二春么?

湿漉漉的下堡街道。

下堡古建的内部,多数已为居民杂院。

张家口全城上下正为准备2022年冬奥会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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