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是吴淞江上海段的别称,它源于东太湖,流经吴江、昆山、青浦、嘉定等地,一路自西向东,至上海市区与黄浦江汇合,全长125公里。这条今天看来曲折狭窄的小河流,在历史上曾经“历尽沧桑”,即将出版的《上海城市地图集成》,首次披露不少深藏多年的珍稀上海老地图,这些老地图生动展现了苏州河的戏剧性演变历程。
在古代,吴淞江作为宣泄太湖洪水的主通道,曾经是上海境内最重要的干河,其河面宽阔浩荡,“深广可敌千浦”(宋郏侨语)。但北宋庆历年间,由于在上游修筑吴江长堤,使得吴淞江水源受阻。到明代永乐年间,夏原吉又开浚黄浦江作为疏导太湖来水的入海主流,同时北引吴淞江入太仓刘家河。如此江、浦的一消一长,以致吴淞江的河道日益淤浅并逐渐让位于大黄浦,又经过5个多世纪的演变,到近代以后已退化为宽仅40-50米的一条普通支流。
图1 明弘治《上海县地理图》中的吴淞江(1504年刊本,局部)《上海县地理图》(图1)载于现存最早的上海方志书——明弘治《上海志》(原刊本藏于宁波天一阁),因此,此图也是目前我们所能见到最早的上海古地图,图上表现了十六世纪初的上海县城及县域范围。全图绘制稚拙,地物标注疏阔、比例失调,然主要地物的相对位置较为准确,在绘画符号、制作风格上都具有明前期方志古绘图的特色。此图虽是不甚精确的古代绘图,但仍然值得特别留意的是,图中吴淞江和黄浦江的宽度对比,明确显示了当时吴淞江的宽阔浩荡,为研究5个世纪之前的苏州河提供了珍贵的图像资料。
在历史上,受益于联结江南鱼米之乡以及经由吴淞口通达南北两洋的优越航运地位,唐宋时期的青龙镇、元明以来的上海老县城,都曾依托这条河流得以成长、繁荣。鸦片战争后,英、法、美等西方列强也正是看到这里通江达海的便利条件,才会纷至沓来,在苏州河与黄浦江交汇之处划界租地。其后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尤其是在晚清民初的近代化浪潮中,上海从前近代的一座江南小县城戏剧性地一跃成为全国最大都市与工商业中心。
那么,搭建这座国际大都市最初框架的苏州河,在城市近代化起点的150多年之前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事实上,直至在开埠最初的19世纪四、五十年代,苏州河与黄浦江合流处还是一片芦苇丛生的沮洳荒滩,“秋风一起,丛苇萧疏,日落时洪澜回紫”;而周围则是星星点点的村落,散布在“一片广无边际的稻田平原,其中密布无数的小河浜”(1844年传教士罗当的书信)。
最近公开的一些近代早期英、法、美等国测绘的地图,反映了开埠之初苏州河及外滩地段的开发状况。如目前所知最早的上海近代实测地图——Plan of the English Settlement(《英租界平面图》,英国皇家地理学会藏,图2,刊于《上海城市地图集成》),大约成图于1847-1848年间,距离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划定英租界仅隔数年。此图清晰展现英人涉足上海之初外滩地段至苏州河南岸一带的城市景观。当时英租界的城市开发,大致限定在东沿黄浦江、西至church street(教堂街,即今江西中路)一带,北起苏州河河滩、南达洋泾浜(今金陵东路)的范围之内。其时租界中还有许多小河浜,城市尚属草创,数十幢西洋建筑主要聚集在面向黄浦江外滩一侧,而租界北面的苏州河沿岸还是一派河汊纵横的自然河道景象,租界北端的苏州河上甚至未见一座桥梁。
值得注意的是,此图已将吴淞江标注为SooChow River(苏州河),而苏州河这一名称也是迟至近代之初才出现的,当时英人在沪建立租界,他们只知道这条河流可以经由苏州通达江南腹地,因此在与上海道台订立租界扩大协议时,将它称之为苏州河,以后这个名字就慢慢传开了。
图2 Plan of the English Settlement(约1847-1948年绘)租界开辟的最初十余年,苏州河两岸的变化较为缓慢,到了咸丰同治年间,才迎来发展的契机。在咸丰三年(1853)以后的十数年间,小刀会、太平天国兴起,一时东南地区兵连祸结,伴随着这一波难民潮与内外资本的进入,地处苏州河南岸的英租界迅速伸展开来。
佚名所绘Shanghai and its Suburbs. About 1853(上海及郊区图,约1853年,图3)一图清晰描绘了小刀会战争之中或其后上海县城及英法美三国租界的基本形态、内部的行政机构与教堂寺庙等。以图上看,在苏州河口入黄浦处已出现第一座桥梁——威尔斯桥,这是清咸丰六年(1856)由英人威尔斯在苏州河口处架设的木桥,因其地近河上的“外摆渡”之处而又被称为“外摆渡桥”。到1906年此处改建为全钢桥——即“外白渡桥”,并成为上海一座标志性建筑。此外,桥街(今四川中路)、教堂街(今江西中路)、界路(今河南中路)渐次开拓,并已延伸到了苏州河畔,跑马场迁建至今湖北路一带(即第二跑马场)。该图反映了当时的城市在苏州河南岸的迅速扩张,而北岸美租界一带则只有美领馆,尚未得到开发;租界西面的苏州河两岸还是郊区,当时的景象,按该图上方文字说明:“近郊乡村村落相望,无数小径与马路分割棉田、稻田,通向内地。”
图3 Shanghai and its Suburbs. About 1853(约1856年绘,局部)选自George Lanning等著The History of Shanghai,Trübner and co.1921. 图上可见1854年迁至虹口的美领馆以及1856年10月建于苏州河上的威尔斯木桥,在苏州河南一带标注有清军万人兵营(Encampment of 10,000 Imperialists in 1853,54),当为1854年春泥城之战后清军镇压小刀会的吉尔杭阿部营垒,所以此图实际创作年代应在1856年或稍后。
到了咸丰十年(1860)5月末,太平军攻略苏州、松江,兵锋直指上海,一时江南震动。英法联军在租界以西建造营垒,修筑跨越租界的军工道路(即所谓“越界筑路”),构建了实际的“保护区”,并于是年8月,将袭击上海的太平军击退。而与此同时,苏、浙等地居民大量涌入上海,给往日平静的租界带来异常的发展机遇。
图4 City and Environs of Shanghai(1862年刊,局部)City and Environs of Shanghai(上海城市郊区图,图4)是根据当时英、法等国在沪相关机构测绘地图的汇编图。该图反映了在租界第一轮开发尾声苏州河的变化,从1856年到1862年的短短几年间,苏州河南岸英租界已经被各种建筑所填充,一个新兴的都市正从英租界“溢出”——泥城浜以西的苏州河两岸,虽然还是阡陌纵横的乡村景象,但城市沿河溯流向西铺展的态势显著,而北岸美租界以及西段的老闸桥附近也已形成聚落,整个城市的规模正在不断扩张之中。
图5 清国上海全图(1873刊,局部)《清国上海全图》(图5)是近代日人绘制最早的上海实测地图,日本明治六年(1873)木板彩色套印本。该图在日本主要公藏机构中,仅京都大学与内阁文库见藏,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近代早期上海实测地图。此图虽以英人测绘地图为底图编绘而成的,但考虑到1873年之时沪上登录在册的日人不过十几位,则不得不为近代日本“车马未到,地图先行”的作为感到震惊。
《清国上海全图》测制精良,绘印洁雅。图中真实表现了同光之际苏州河地带的历史景观:当时河北岸尚有不少小河浜,且河岸弯弯曲曲,呈现自然河道的特点,而南岸已经整饬完备,给人以街路井然、码头临水而立,给人以欣欣向荣的印象。河上桥梁又有增加——即乍浦路桥,该桥是美国圣公会主教蓬恩(文惠康)在头摆渡渡口所建的一座浮桥,正是在《清国上海全图》出版的1873年,此桥改为木桥,当时国人称为“头摆渡桥”。而从此以后,上海也进入了快速城市化的轨道。
图6 大上海里弄新地图(1949,局部)图6是《大上海里弄新地图》中的苏州河及南北两岸部分,该图发行于解放前夜的1949年1月,图上展现苏州河区域密集的道路网与成片开发的街区格局,与现代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反映了这一地区的城市化已然成熟。
自租界兴起以来的一个世纪以来,苏州河既曾见证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黄金十年”的辉煌,也曾罹受烽火连天的战争阴云,而这座城市仍然持续地拓展着它的势力,随着道路网的编织,桥梁的架设,工厂、码头、堆栈的构建,河边的农田、苇荡、杂树、墓地不断地向西褪去,苏州河终于蜕化成地道的城市内河。在这一百多年的时光中,重新构筑的近现代都市肌理,以其旺盛的侵润性和生命力快速蚕食着苏州河两岸的古老田园,而它自己也在静静流淌之中逐渐完成华丽变身,成为我国近代工业化和都市化的象征。老地图中的苏州河,深沉而又缤纷,解读它的前世与今生,更增添穿越都市历史时空的沧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