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8 14:44 退休后再就业,是跟年轻人抢饭碗吗?
新潮©关注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潮(ID:gh_a7d88471811c),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22级专硕学生何家玉的毕业设计《银发族再就业》节选,作者:何家玉,原文标题:《退休后再就业,他们在跟大学生抢饭碗吗?》,题图来源:作者拍摄
文章摘要
退休人员再就业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他们在找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挑战和选择?
• 💼 退休人员再就业意愿强烈,展现出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 💪 退休人员在就业中展现出丰富的工作经验和技能,成为企业的宝贵财富
• 🏭 传统产业如纺织业和建筑业中,大龄劳动者和低龄老年人占比较大,挑战与机遇并存
真有人退休后还要再就业?
江苏南通2023年10月举行了首场以“退休再就业”为主题的招聘会:580多人走进市场求职,各家单位收到就业意向639人次。
图一 “退休再就业”专场招聘会现场
入场企业的需求多是家政、保洁、保安等服务性岗位。少量制造业企业,需要的多为普工、缝纫工等。此外,还有零星的医生、教师、总账会计等“技术岗”需求。
这场招聘会的规模在南通人力资源市场不值一提;但作为一场专为退休人员而办的招聘会来说,“效果很不错。”
郭继珍就是专门赶来的求职者之一。年过五十的郭继珍,事实上已经领了一份养老金,“我是开网约车的,属于灵活就业人员,社保自己交的,交得少,拿得也少。”郭继珍想看看能不能换个工作。
此前女儿生了孩子,郭继珍帮着照顾了一段时间,从一开始不知如何下手到后来游刃有余,郭继珍发现自己“蛮有当月嫂的潜质”。
“后来听说月嫂收入也蛮好的,我还报名了培训班。”如今,郭继珍仍继续开着网约车,但一直没有放弃找个更适合的工作,“属于‘骑驴找马’,但肯定要找个事情做做。”
杨霞和好友结伴而来。她俩都是2023年6月从企业退休的,“我们才50岁,不能就这么闲着。”干过销售,也做过管理,两人希望新工作能用上原来的经验,“发挥余热也谈不上,就是觉得不能一退休就闲下来,不能和社会脱节,薪水无所谓,时间能活络一点最好。”杨霞说,之前和当地一家景区联系过,可以在节假日游客多的时候,去开景区小交通,属于钟点工;有人还推荐了一个小区物业管理的工作,也可以去看看。
现场一家企业的招聘负责人马女士,虽然离退休还有几个月,也开始琢磨起退休再就业的事儿,“我们这个年纪,一点儿都不老,找点事做做,可以保持年轻的心态。”
南通泽旺保洁劳务有限公司,是当天进场招聘的“大户”。这家提供家政保洁、医院后勤、照护服务等服务的企业,现有近1300名员工中,大部分人年龄都在50~60岁。
用工一直是泽旺的业务“痛点”——无论是在医院还是进到家庭,都是做一些苦脏累、服侍人的活儿,很难成为人们就业的首选,“但客观地说,刚退休的低龄老人还是比较适合我们工作的,他们精力够得上,也比较容易沉下心来做事情。”公司总经理成雪萍有些无奈,人员流动加上业务拓展,企业一直保持着三四百人的用工缺口,一直都在招聘的路上,“这样专门为退休人员打造的招聘活动,为我们这样的企业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对接平台。”
公司负责招聘的支美英也是退休再就业的一员,“55岁退休时,觉得自己年纪还轻,还能发挥作用。”退休前是原港闸区唐闸街道唐闸社区党支部书记,大小算个“官”儿,现在到企业打工,支美英说并不存在落差,“二次就业就是要把心态放平,社会还需要你就是你的荣幸,这是我当时想的,也是我现在招人的时候经常劝别人的。”
都是负责招人,但和其他企业的HR不一样,支美英的主战场不在各类招聘网站或者人力资源市场,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同事多是往菜市场、小超市、社区公园跑,在门口拉起展架做宣传,“愿意到我们这行干的,大多是退休了赋闲在家的人,这些地方比较集中。”
南通人力资源市场、通才人力资源市场,支美英们也去,但效果一般。一个细节是,服务法定年龄段劳动力为主的人力资源市场,都设置了闸机,刷身份证才能入场,方便精准掌握入场人数,也能将入场人员控制在法定劳动年龄,“而且,能刷身份证进场的,大都是不太愿意来我们这儿工作的。”
这场退休再就业专场招聘会,管理方临时停用了入场闸机,让求职的退休人员感受到了被需要和被重视。
一家服务银发族再就业的公益组织
承办这场招聘会的,是南通市崇川区常青退休再就业服务社。
这是一家专门为有劳动意愿的退休人员推荐再就业、填补企业单位用人空缺、优化人力资源配置提供全方位服务的公益性社会组织。
创办人赵海东,退休前曾先后在南通市人社局企业退休人员管理中心、养老保险处工作。说起创办服务社的初衷,赵海东言简意赅:在“闲置”的银发人力资源和有需求的用人单位之间,搭建一座沟通桥梁。
图二 赵海东在服务社的办公室向退休人员介绍情况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信息显示,南通市常住人口中,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占比达30.01%,南通已经进入超老龄化社会。另一个数据是,2022年,南通市的人口平均预期寿命为79.58岁,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77.93岁。
而在我国,法定退休年龄为男性60岁、女性50岁或55岁,平均退休年龄不到55周岁,比世界主要发达国家早5到10年。从退休到行至人生终点,还有长达20~30年的时间。相较于不断延长的人均预期寿命,五六十岁银发老人仍有精力和活力,且相当一部分就业意愿强烈。
2022年5月1日施行的《江苏省就业促进条例》明确,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制定鼓励老年人再就业的政策措施,提供就业服务、就业培训等支持,维护老年人再就业的合法权益。条例中还明确,企业可以按照国家和省有关规定为超龄就业人员办理工伤保险。
“过去这一块工作,从来没有被纳入‘就业’的范畴,这次江苏省的条例中,提及就是突破,国内其他地方也没有。”
虽然没有直接从事过就业相关的工作,但从国企厂长、公司经理到曾经的纺织工业局,再到人社局企业退休人员管理中心、养老保险处,赵海东在工作时经常面临这些情况:下岗职工再就业难,退休群体求职难。这也是他退休后选择创办再就业服务社的原因。
2022年1月,赵海东带着自己的想法,找到了另外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赵海东在职时,民政部门负责审批社会组织的窗口就在自己办公室的楼下,曾先后和两任处长探讨过设立社会组织的问题,自以为掌握全部流程的他,却在要去民政局为服务社备案成为合法的社会组织时,遇到了第一道坎儿:找不到主管部门。
从人社局、民政局、老龄办,到社科联、工商联,甚至病急乱投医地找了妇联、总工会,全部都是否定的答案,赵海东也表示理解:“我在相关的部门、岗位干了20多年,确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政策提到了退休人员的就业问题。”
曙光出现在《江苏省就业促进条例》颁布后,崇川区人社局接纳了他们。
2022年9月,3名退休或者即将退休的低龄老人大半年的奔走后,崇川区常青退休再就业服务社挂牌成立。
第二道坎儿接踵而至:微信小程序“常青退休人员再就业”上线。
按照规定,每个微信小程序的上线,都需要工信部批准。赵海东们遇到的问题几乎是个死结:退休人员再就业也属于人力资源服务,必须是拥有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的机构申请,腾讯公司才会批准、工信部审核才能通过;但服务社是社会组织,不是企业,无法申领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小程序无法上线。
赵海东和他的老伙计们发动“六人法则”,居然联系上了腾讯总部负责相关工作的老总。在多次电话和线上沟通后,涉及的研发部、市场部、人力资源部负责人被召集起来开了个会,最终决定特事特办,支持这个具有创新精神的小程序。
常青社的办公地点,在南通人力资源大厦的16楼。成立一年半,从三个“臭皮匠”到9名志愿者,大家都很珍惜好不容易获得的推广机会,“坎儿已经迈过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做好。”
线上,依托常青退休人员再就业小程序,他们建立了老年人才信息库、招聘岗位库,采集开发适合老龄特点的工作岗位,引导有劳动能力和就业意愿的老年人回归劳动力市场,做好供求对接。
线下,常青社在南通人力资源市场申请了一个固定窗口,每次招聘会都安排志愿者到现场,接受用人单位和求职人员的咨询和登记,也会主动和来现场招聘的单位对接,16楼的办公室每个工作日都有人值守;他们还尝试走进街道社区,把服务送到退休人员家门口。
赵海东的梦想是,打造一个具有专业性、权威性、可信赖的再就业平台,帮助有劳动意愿、劳动能力的退休人员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实现从就业、退休、再就业的无缝对接。
截至2023年底,常青社已与250家有退休人员用工需求的用人单位取得联系,采集到228个工种大类2083个岗位信息,为1111名有劳动意愿、有劳动能力的退休人员至少推荐了一次再就业机会。
一批照顾“老老人”的“小老人”
南通的超级老龄化,催生了多样化、多层次的养老服务需求。2015年南通探索实行照护保险制度后,全市有近10万人得以享受照护待遇,更多失能、失智人员在居家养老、护理机构中享受到照护服务。
旺盛的社会需求,拉动了养老服务产业的发展,这几年南通新增各类照护机构360家,同时带动超1.2万人就业,其中约三分之二是大龄就业困难人员,“养老服务最看重的是有爱心、有耐心,对求职者年龄没太多要求。某种程度上,‘小老人’在照顾‘老老人’时更有同理心。”南通泽旺保洁劳务有限公司总经理成雪萍说。
不过,低龄老人们选择养老服务行业工作的原因和心态,不尽相同。
冒月珍是南通银城康养护理院失能照护区的一名护工。在这家医养融合型养老护理院里,设有自理照护区1个、失智照护区1个、失能照护区两个,一共280多张床位,现在住着220多名老人,以失能、半失能为主。
早上8点到晚上8点,冒月珍的白班时间是12个小时。给全失能的老人打鼻饲、洗脸、洗脚、擦身、换尿不湿,是每天必须进行三四轮的工作;有的老人能吞咽但手脚不利索,要耐心地一口一口喂进去,能下床的老人都要集中到大厅吃饭,要在旁边看着,防止意外发生。
图三 银城康养护理院在大厅集中吃饭的老人们
夜班的12小时也不轻松,很少有休息,“老人们有各种各样的需求,要大便、要小便、要喝水,夜里还要给失能老人翻身。”冒月珍说,每个小时都要巡房,开房间的灯会影响老人休息,只能打开手机灯照着查看老人们的情况,“有些老人身体僵硬,给他翻身后,如果位置不合适,有可能脸朝下倒下去,就有窒息的危险。”做了三年多,冒月珍也习惯了,不去看看反而不安心。
“都是苦脏累的活儿,但现在一年到头不用向别人借钱,就是胜利,就不觉得苦。” 冒月珍的儿子2020年10月9日上大学,她11月3日就到护理院报到了,“家里就靠我赚钱,这里工资高。”
2006年,冒月珍的老公遇到车祸,虽然没有造成肢体残疾,却因脑部损伤引发精神分裂,患上抑郁症,不但没有工作能力,还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
丈夫一开始吃药干预有点效果,冒月珍挺高兴,去问主治医生这个病能不能治愈,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随便用什么药,都不会变回正常人。吃药只能延缓病情发展,维持现状都不可能,只会慢慢地加重。”
这对当时才30多岁的冒月珍来说,犹如五雷轰顶。但她没有怨天尤人,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哭也没有用,越哭脑子越糊涂,没办法处理好眼前的事情。”老公要吃饭、儿子要上学、家里还有几亩田要种,冒月珍抱着“我绝不能垮”的信念,代替老公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因为孩子读书,她工作不能离家太远,除了种地,就只能在家附近打打零工,“修渔网,30块钱一天,还在村里当网格员,200块一个月。”早年间长辈们身体还好,可以帮衬,2011年婆婆生病去世,爸妈年龄渐长,还要照顾中风的弟弟,冒月珍几乎一个人在撑这个家,“那时候钱经常不够,会问朋友借钱,虽然朋友们知道我的情况也很愿意帮助我,但我始终抬不起头。”
现在,53岁的冒月珍一年能赚4万多块钱,但儿子上学的开支也大了,“一年学费8000块,一个月生活费2000块。”
儿子还有一年半大学毕业,冒月珍觉得自己快熬出头了,“他能赚多少钱不管,至少不会再跟我伸手要钱了。”虽然自己身体也不好,患有糖尿病、三高,但冒月珍还是打算接着干下去,干到干不动为止,“我还得给自己赚一笔养老金,手心朝上的日子不好过。”
在银城康养护理院,冒月珍的同事大多是50多岁的女性,有不少都是因为家庭变故,选择在退休后继续工作:袁阿姨以前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上班,自从老公在工地上受了伤,她的工作节奏就变了,现在总是满勤,还抢着要加班;因为妻子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王叔叔到护理院找了份工作,虽然不比之前在工地上赚得多,但离家近,都能顾得上……
现在担任泽旺保洁会计的魏杏华,退休后也干过护工,“不是直接照顾老人,而是医院的送餐员。”魏杏华曾在当时的南通市港闸区唐闸街道高店社区担任经管员,55周岁退休后在社区留用了5年,做现金会计,还负责便民超市的日常管理。
“2020年1月退休后,过年在家待了一个月,2月份就觉得无聊了。”魏杏华说,自己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聊是非;女儿在西安,孙女已经12岁了,不用帮忙,自己身体也可以,就出来找点事情做,“人走出家门才跟得上时代的步伐,待在家里对身心健康都不太好。”
医院后勤、照护服务是泽旺保洁的主要业务。魏杏华听说泽旺在南通市中医院的护工队伍少一个配餐员,就给负责招聘的支美英打去电话。支美英也是同村的邻居,知根知底,当天下午就向负责中医院团队的毛经理推荐了她。
2020年3月,也就是新冠疫情的初期,魏杏华开始每天到中医院做配餐员。早班5点15分就要到医院,中医院的住院部分东区和西区,隔得挺远的,魏杏华要和同事合力将装粥的大桶拎上推车,再配合着去送餐,两边都送完得花两三个小时,“最早的5点多就送过去了,有的病人会不乐意,送晚了更可能被投诉。”魏杏华说,送餐是个体力活儿,也是个细致活儿,“订单和盒饭要一一核对,楼层、房间、病床号全都要对上,有的人有陪护,走廊里喊一下就行,有的人没有陪护,必须送到床边。”
“魏杏华认识我,她知道公司有会计,没有来找我,而是直接去了一线。”成雪萍说,2020年底,公司原来的会计提出“告老还乡”,她想到了魏杏华。
开票、整理凭证、记账,都是魏杏华熟悉的工作,做起来也很顺手。公司还有一名年轻会计,遇到税务系统调整什么的,只能仰仗他先搞懂,再解释给魏杏华听,“退休后再就业,多了和年轻人接触的机会,能学到不少新知识。”魏杏华说,自己也坚持每天早上和老朋友们打打太极拳、柔力球,强身健体,“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吃过蛮多苦,现在养老金加上这份工资,一个月也有几千块钱,生活好多了,有好身体才能干得更久、享受更久。”
一些正在“老”去的传统产业
南通人社部门的一项调查显示,在南通的传统产业纺织业和建筑业中,大龄劳动者和低龄老年人占比较大,2023年1~5月办理录用人员中,40岁以上群体占比均接近44%。
这一数据,在江苏业勤服饰有限公司的车间里,得到证实。
图四 业勤服饰的车间里很多戴着眼镜工作的员工
走进业勤服饰缝制二车间,一台台缝纫机前,坐着的员工大多头发花白,不少人还戴着眼镜,“都是老花镜,车间里70多个人,年龄在50岁以下的不到20个。”57岁的车间主任彭美娟,也是退休后被留用的。
业勤服饰的前身,是江苏省第一家上市的中外合资企业——江苏三友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江苏三友重组,业勤服饰继承了衣钵。
三友曾是南通市服装行业龙头企业,是不少国际著名高档时装品牌的OEM和ODM重要生产基地之一,公司的裁剪、缝纫、整烫以及电脑辅助设计、制板排料等整体技术装备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拥有年生产高档时装超过1000万件(套)的强大制造能力。
“虽然部分实现了自动化,大大减轻了人的劳动强度,但服装生产中90%的工序还是需要人。”业勤服饰人力资源部经理周海明说,很大程度上,业勤服饰的成绩有赖于500多名具有20年以上手工缝制经验、技术精湛的服装制作技师。
随着时间推移,老员工们都到了退休年龄。做衣服不是重体力活儿,加上自动化设备对体力的要求不高,老工人技术比较熟练,企业很欢迎也很需要他们留下来。现在业勤服饰的800多名员工中,近四成都是退休后继续留用的,而车间一线的比例更高,半数以上都是超龄员工,他们和他们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都是业勤的宝贵财富。
今年56岁的陆美玉,1991年进厂,在工厂工作了30多年,“养老金不算多,身体挺好的,在家待着也是无聊,趁着能做就再做做。”陆美玉说,现在正常早上8点工作到晚上6点半,有时候加班到晚上9点,和正式在职的员工一样上班,拿一样的钱,工作时间不短,但也习惯了。身边也有不少家庭条件不错的,退休后也在厂里接着干,“干了二三十年,对厂里也是有感情的。”
在智能化改造数字化转型的大背景下,服装行业也一直在提智能制造,但和纺织行业那种大规模的工业生产不同,服装行业的自动化进展缓慢,整体上仍然是一个低附加值的、传统的半手工行业。
一件简单的棉质T恤,可以在裁剪、缝制中尽可能多地用上自动化机器。像业勤服饰做的高档女装,面料、款式变化频繁,缝纫要求的变化也多,“机器只能做最简单的工序,更多的还得靠人工。”周海明说,比如时装上很多小部件,机器是无法处理的;面料的材质甚至厚薄不同,工艺细节都不一样,只能靠手感,机器还达不到像人工一样的智能程度。
“最近在赶制一批女士小西装,100多道工序,只有一两道工序可以用上自动化机器。”彭美娟指着靠近车间门口的一台巨大机器介绍说,“这是模板机,车间里为数不多的智能化机器,但‘聪明’程度也有限。”要拉袖子的胖肚缝,操作的师傅将裁好的布片对准了放在塑料模板里,机器自动缝制,拿出来翻到另一面,再重复前面的动作。
车间的另一头,55岁的顾秀云正在操作一台自动钉扣机,把纽扣卡进机器,将衣服上其他师傅事先打好的点对准机器上的针,脚轻踩机器,不到一秒钟一颗扣子就缝好了,“最开始需要人工缝,后来有了钉扣机,但像老式缝纫机一样需要脚踩提供动力,现在是电动的。”钉完一批西装门襟上的扣子,顾秀云移动到另一台机器上钉袖口的扣子,“这台机器16万,有这个绿色的激光十字架辅助对准点位,但还是得有人拿起衣服、对准打点。”
图五 顾秀云戴着老花镜上班
“企业也希望员工年轻点,但没办法。”周海明说,服装行业属于传统制造业,年轻人不太愿意来,“车间流水线上重复枯燥,他们宁可去送快递、当跑腿,或者到饭店里当个服务员,找一份相对‘自由’的工作。”再加上南通作为“教育之乡”,高考本科录取率超过92%,“没有哪个父母会把供出来的大学生,送进工厂踩缝纫机”。
周海明说,那些退休再就业的员工,像是带着企业在努力追赶夕阳,“职工老龄化越来越严重,悲观一点5年,乐观一点最多10年,等现在这批师傅都不做了,南通工厂也许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