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独立书店并不显眼,却是很多人的精神家园。城市在变,街角的小书店也在变化。有的无奈告别,有的依然坚守,有的新鲜开张。我们想要道一声:嘿,你好吗?我们想弄清楚,这个古老的行业该如何适应、转型?
第一财经推出“探访独立书店”系列,走进不同城市的独立书店,拜访他们的主理人,探索正在发生的故事。探访的脚步从上海和成都开始,以后会抵达更多地方,欢迎提供线索和建议。
过去三年,一见图书馆南昌路馆是名副其实的“网红”小店。不断流传的口碑,为这家小小的民营图书馆吸引来年轻的爱书人。电影《爱情神话》里面,白老师和挚友老邬在这里争吵、交心,店里后院墙上那句“你一旦开始阅读,也就会永远自由”也被更多人知道。
然而南昌路馆的运营却在疫情冲击下被迫戛然而止。7月24日晚上,很多会员来到南昌路馆参加送别活动,一见图书馆创始人、CEO杨俭秋(老杨)没去,因为不忍心。不过,前一天一大早,记者来到试运营首日的一见图书馆滨江馆,这家位于徐汇滨江保利时光负一楼的新馆里,书架上新书整齐,店员们在宽敞明亮的活动场地里忙碌,未来将举办的很多活动正在安排时间表。
南昌路馆的藏书和人员团队都将转移到滨江馆,继续与会员们“共建共创”社区文化气氛。8月7日是这家分馆正式开业的第一天,活动从早到晚,时间排得满满的。老杨和他的伙伴们相信,坚持做一件有意义的、正确的、对人有帮助的事情,一定会有价值。
滨江馆正式开业前夕,老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详细回顾了从创办一见图书馆到现在所经历的种种探索,在疫情冲击下,他对未来发展方向也作了一些新的思考。老杨分析了提供借书和文化活动这样的服务、让会员社群成为分馆的“主人”,能不能为书业带来有意义的创新。他也再次明确讲,一见图书馆还会继续寻找合适的店面,重新把南昌路馆开起来。
第一财经:一见图书馆名为“图书馆”,你们想做的究竟是一家怎样的文化机构?
杨俭秋:一见图书馆定位为社区型图书馆,想要做的是“家门口的文化和集”,通俗点来说,相当于是社区文化中心。通过提供阅读和丰富多元的文化活动,提升社区的文化生活品质。我们希望通过商业运作,以民间的力量去提升场馆的活力,聚集起一群对文化有热爱、对阅读有追求的,在当下物质生活已经得到极大满足的情况下,更多关注精神生活的人。
一路走来,我们专注在纸质阅读这件事上。2019年7月,我们在黄浦区南昌路开出第一家分馆,场地是按照比较纯粹的阅读空间、构筑城市绿洲的概念去打造的。经过三年多,通过和会员、消费者的广泛接触以及运营上的深度探索后,我们觉得图书馆承载的内容需要更丰富,商业运作上也更成熟了。
2021年11月,我们在浦东碧云国际社区开了第二家分馆,这也是我们图书馆的一次迭代,从阅读空间往文化活动中心去转变。在分馆选址上,我们更注重社区。馆内也会安排更多空间去呈现不同的内容。图书馆对社区居民不断推出讲座、课程、工作坊、演艺节目等活动,不断输出内容。我们也更多地和内容创作者合作,为他们提供平台,我们则能够扩充收入,让增长更稳定。
这几年,国家一直倡导全民阅读。居民也越来越有条件、有兴趣去为文化生活消费。每个社区都需要文化生活空间,需要有一个不同于公司、家里,也不同于官方公共文化空间的地方,离居民更近、内容更丰富、更加本地化,或者就是为这个社区定制的。我认为这是城市建设的基础设施,是满足城市居民的基本生活刚需,我们会在这条路上继续探索。
第一财经:民间办图书馆能盈利吗?
杨俭秋:通过纸质阅读去做文化传播,是我们团队的基本价值观。把书借出去,比卖出去更有助于实现我们倡导的人文精神。
从商业上考虑,实体店卖书的盈利空间是比较小的。从阅读行为来说,正如我们店窗口上的那句话“书非借不能读也”,被借走的书被阅读的可能性,比被买走的书要大。
现在人们生活节奏都很快,生活方式很丰富。怎样让更多人慢慢地回归到阅读、人文关怀和审美的追求,需要一些比较轻的方式让他们认知、感受和参与。短视频、音频、线下活动这些当下时髦的做法,除了传递知识,还有一些社交功能。对居民、社群来说,社交需求是刚需。
我们希望在社交当中,通过人与人的传导,让人们觉得,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布道者来教你怎么读书、读什么书,是身边人在慢慢地影响你。比如在我们馆参加了历史、艺术方面的活动之后,可以借走这方面的书去读一读。
三年来我们不断摸索,形成方法,落实到图书馆的运营。在收入端,我们相信未来会增长;在投入端,我们希望探索合理的投入产出比,因此有共建、共创的模式。
图书馆的前期投入由我们来投,在运营当中更多和社区、会员一起创造。会员们可能成为我们的销售人员、营销人员、工作人员,也可以成为内容创作者和参与者,让更多人参与、传播和发声。比如南昌路馆,三年来我们在营销上面的投入几乎为零,都是靠用户自发传播。
第一财经:今年这波疫情对你们的冲击很大,一见图书馆不得不暂别南昌路。怎样在压力下持续做下去,你们是怎样总结经验的?
杨俭秋:作为运营线下空间、以人群面对面的社交活动为主要内容的机构,疫情对我们的影响非常大。今年的计划我们在去年就做好了,因为疫情打了很大折扣。
南昌路馆的暂别,对我们打击很大,整个过程是痛苦的。今年3月到6月,南昌路馆的收入还不到以往平常时期月收入的一半,未来不确定性也很大。南昌路馆不在这次国家实施房租减免政策的范围内,对我们的成本又造成很大影响。从商业上讲,实在是难以为继,忍痛割爱。但是我们对南昌路的社区、街道和会员们非常留恋,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够回到南昌路上。
现在疫情影响还没有过去,人们的生活尚未完全恢复正常,我们的收入和运营也还没恢复到疫情前的状态。不过,我们的碧云馆、滨江馆业主都是国企,都落实了国家出台的房租减免政策,和我们一起共克时艰。我们一定会抱有希望,坚持继续下去。
第一财经:关于共创这个理念,你们在运营会员社群的时候,具体是怎样做的?这对图书馆的运营是否真的有效果?
杨俭秋:我们是一间社区图书馆,主要服务对象是在社区里生活、工作的人群,要“打造一个他们想要的地方”,而不是“我们给他们一个地方”。
现在的消费者尤其是年轻一代,不喜欢你告诉他们要干什么,反而是他们喜欢告诉你要干什么。共创不只是从成本上考量的,从商业运作的成功性上看,从趣味性上看,都是一件非常值得坚持探索的事项。
每家新馆选址完成以后,从确定要设立图书馆开始,我们就想办法进入到社区,和社区里的人群联系上,邀请大家一起来探索“你心目中的图书馆是什么样”。除了分馆的装修设计,其他的方面,包括书、活动内容、人群,我们都希望由他们来决定。
真正这样去运作共创,是从碧云馆开始的,到现在也就一年左右。但我们已经觉得很有力量,很有意思。社群里参与共创的会员们和我们团队都非常有成就感。我觉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商业以人为本的案例或实验。
第一财经:一见图书馆与公立图书馆之间是什么关系?你觉得未来会有更多的民营图书馆出现吗?
杨俭秋:民营图书馆未来肯定会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但是不是会有更多人参与这个事业,我相信大家会用商业眼光来判断。民营图书馆的市场很大,我们希望有更多人关注甚至参与进来,因为这是一个全民未被充分满足的需要。
我认为我们与公立图书馆之间是互补关系。首先从功能性上讲,公立图书馆肯定更强大,藏书量、文献查阅丰富度,民营图书馆是没有机会抗衡的。其次从空间上说,公立图书馆的尺度更大。从上海图书馆到各区的图书馆,辐射的人群更多,场地也更大。民营图书馆不会选择这个赛道。
我们做家门口的文化和集,是在15分钟社区生活圈里去寻找能够覆盖的人群。图书借阅并不是最主要的功能,而是一个便民措施,吸引大家来一起营建图书馆,在这里获得成长,交到同频的朋友。而公立图书馆的定位是做公共服务,是基础设施。我们做社交,就能与他们实现互补效应。
第一财经:南昌路馆和滨江馆处在两种不同的社区氛围里,你对这两种不同的社区类型是怎么认识的?在不同的社区开图书馆,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杨俭秋:做社区图书馆,一是从地理位置上,选址要考虑社区属性,关注周边人口的密度、人群画像等信息。另一种可能是属性意义上的社区,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社群,不是基于地理位置,而是由相同的兴趣爱好、精神诉求形成的。
南昌路馆处在比较有文艺气息的地段,是淮海路这条大商业街的后街,聚集了一批年轻化、个性化的人群,比较先锋,会去选择一些不在商场里面的街边小店,不喜欢太传统、太商业化的地方。
黄浦区瑞金二路街道对小店的支持还是很大的。目前南昌路上受影响的小店大部分是私人业主,疫情之下,政府、国企以外其他主体的抗风险能力是非常有限的,会有一些战略性临时性的撤退。南昌路并不会变成没有小店、没有烟火气的地方,将来有机会,环境回归到正常,政府在疫情后出台一些对消费的刺激性政策,活力会再回来的。
滨江馆和我们的第二家分馆碧云馆类似,主要受众是在周边生活的家庭。徐汇滨江是上海发展比较成熟的优质社区,滨江大道上有很多美术馆,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聚集效应。我们非常看好周边人群对文化生活、对艺术的兴趣,我们来到这个社区,也是对这边文化氛围的补充。在我们滨江馆的共创会员里,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住在附近的文艺爱好者。
第一财经:你们一直采取以会员费为主的收费经营方式,对会员费机制你们是怎么设计的?
杨俭秋:一见图书馆很看重“温度”这个价值观,与会员的关系是我们运营的重点。通过会员费这种筛选机制,把一部分愿意为文化消费付费,并且有支付能力的人群筛选出来,和他们更多地在群里面互动,加深了解,这样在运营上能加深和他们的关系。筛选到这个人群之后,我们希望会员的文化消费能在我们的馆里完成。会员的需求考验我们的产品供应链,我们会不断提高产品的研发能力,让会员产生更多的文化消费。